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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慢动作（3）

  人多了起来，空房一间间被填满，但奇怪的是这里仍旧显得死气沉沉，干净得毫无人性，始终充斥着一种正常世界触碰不得的气息。从不熄灭的灯光雪亮又稳定，好像这地方一直在从内部不断爆炸。

  监狱满员的后果就是，在各个房间兜风的迪斯马斯克无处可去，现在他正从其中一个房间内紧急撤出——他逃跑的速度简直可以说是滑不留手，这会儿正趴在通风道口，密切关注着下方的动静。

  两个士兵架着一个男人走进来，把他摔在床铺上。那人处于某种不正常的亢奋状态，他浑身抽搐，嘴里发出疯子才有的那种毫无意义的笑声，迪斯马斯克向下看去，看到他大张的双眼，眼球暴突，又红又亮，像得了热病。

  “他们给他用了多少那玩意儿？”其中一个士兵用一副厌恶的语气问，扯起床单擦掉衣服上的污渍，看上去有人刚刚吐在他身上。

  “按照市价够买辆不坏的车了。”他的同伴说，踹了一脚囚犯，那人正陶醉地看着房间角落，对外界的干扰没有任何反应，那副表情让迪斯马斯克只能假设他看到了什么让人心醉神迷的稀世美景，这家伙看上去爽得像刚操了一个天使。

  “他们干嘛费这个事！反正这些杂种都是要死的！”

  “显然，在那之前他们还有用。”这人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耸肩：“不浪费是政府的传统美德。”

  那人咒骂了一会儿，扔下脏兮兮的床单和另一个人离开了。

  确定他们走远之后，迪斯马斯克又等了一阵，才拉开通风道口从上面下来。他走到床前看着那个男人，他微微俯下身，观察对方那双不正常的眼睛，很快在眼球侧面发现了注射痕迹。

  这时那个躺着的人突然伸出手，想要来抓迪斯马斯克，被后者躲开了。失手的人并不气恼，他新奇地看着自己晃动的双手，从手指舒张的动作中得到了新的乐趣。

  迪斯马斯克知道他的感觉。眼中的世界被放慢了无数倍，这种全新视角让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优美又神奇，微微闪动的灯泡，一滴水坠下，身体扭转的动作，切开一个苹果，撕裂的纸张，打碎的玻璃杯，诸如此类的细节在眼中被无限地放慢，身心进入极度欢愉和放松的境界。而这只是通过静脉注射得到的效果，这种毒品最理想的摄入方式是通过眼球注射，直达视觉神经，以最快最优的方式进入大脑。迪斯马斯克从没尝试过。他打量了一下这个犯人的衣着，肯定他是从地面上下来的。

  这地方是个培养皿，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有谁在操纵小白鼠。

  不再耽误，迪斯马斯克重新回到通风道，他知道该去哪里。

  撒加在床前的空地上做俯卧撑。

  他精力集中，姿势标准得几乎严苛，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汗水顺着他的脊椎淌下，勾勒出漂亮的背肌。

  充分的运动让体内的睾丸酮在上升，压力荷尔蒙皮质醇水平下降，他感到一阵混合着权利感的轻松。觉得差不多后，撒加站起身，拿起一边的上衣穿好。

  迪斯马斯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从通风管道口下来的样子好像他这么干了一百次了。撒加站在那看着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没有对这唐突的造访做出什么表示。

  “我不会收留你的。”看到迪斯马斯克在椅子上坐下，撒加迅速说。

  对方翻了个白眼：“跟你同居？不，谢谢，即使能治疗癌症都不要。”

  撒加在床边坐下：“我以为你现在无家可归。”

  “那似乎让你很高兴。”

  “怎么会？我希望人人都生活愉快。”

  迪斯马斯克看着他，觉得他还不如一个电灯开关有趣，他决定直入主题：“我曾经问过你的打算。”

  “记忆犹新。”

  “我现在要再问一次，不同的是，我有交换的信息。”

  “那有多重要。”

  “你应该假设它很重要，任何信息都对你很重要。”迪斯马斯克阴森地笑了笑，他那副牛仔气质并不妨碍他摆出精明的样子，和像撒加这样的家伙你来我往：“你只是个犯人，身上带着监视器，一切行动都被局限在这几平方米的老鼠洞里，你撒尿的地方离你的枕头只有几步远，老兄。少摆架子，干点实事。”

  撒加靠在墙壁上，在迪斯马斯克的嘲讽后闻到这个狭小空间中松香消毒剂的气味，让他联想起加油站里的男厕。他也微笑了一下，大概是作为回礼。他的语调仍然保持着那种凉飕飕的风度：“也许我表现得有点挑三拣四。”

  “我接受你的道歉，”迪斯马斯克点点头，他算了下时间，要速战速决，“他们想搞清楚的那些东西，真的在你手上吗？”

  “起码他们这样认为。”

  “这些东西跟那个毒品有多少关系，”迪斯马斯克紧盯着他的眼睛，“别问，你懂我的意思。”

  撒加与他对视，他一向擅长和他人对视，剖析，交流，拒绝或者迎合，大部分时候他能在对方眼里看出对错，看到他们的心缺损多少，看到没流的血和泪，他注视的样子好像在看一堆流程表和成本分析。最后他说：“关系到里外。”

  迪斯马斯克点点头：“这地方是个实验室。他们带来地面上的犯人，在他身上用了猛药，关在这里用于观察。那家伙的反应和我见过的不太一样，也许他们是想对它进行改良。”他想了想：“最近关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显然也不是巧合。”

  撒加没有说话，迪斯马斯克等着，过了一阵他们听到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迪斯马斯克爬上写字台，他看了眼撒加，后者没动。“好好想想，你有全世界的时间。”说着，他打开通风道口利索地攀上去消失不见。

  撒加保持着靠在床上的姿势，直到房门被打开。